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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山而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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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山而川

第二日,後山那位醫治張遮的高人托孟陽帶了話來,說是大恩毋需言謝,惟獨願見李長安一面。

眾人心下似已了然。

李長安跟著孟陽去了大半日,眼眶紅紅歸來,同時帶回了厚厚的自陳書。

那救了張遮一命的高人,果然正是之前從河州州府劫殺中僥幸脫逃的太醫院李錫庚。

也不知他如何從河州跋涉至此處,一路又是如何從艱難險阻中茍活下來。

孟陽救到他時,已是一把骨頭,衣衫襤褸、遍體鱗傷,腿至今傷重難愈。

李長安將他的自陳書信交予張遮。

張遮低頭思忖,

他如今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此事若想平反,只能仰仗老師了。

李錫庚如今,還是暫時隱於澤山更安全些。

盤桓多日,終須一別。

諸事已畢,一行人也將辭別澤山眾人,踏上歸途。

離別將近,姜雪寧突然開始變得絮絮叨叨,操心不已。

一會兒擔憂起會不會再有叵測之徒繼續劫殺於張遮,

一會兒又擔心路上該如何上藥煎藥,

坐下想了想,又出了屋去找紀殊同要車、要馬、要侍衛。

對了,盤纏、衣物也該當多備些!

瞧著姜雪寧進進出出的身影,桌上越堆越高的物什,

張遮在一旁只覺暖意盎然,

心底卻又總是綿綿而來的陣陣刺痛。

自己到底不敢面對什麽?

突然一只白皙無暇的小手伸到眼前,

張開手心,是那顆他墜崖時與錦囊一同丟失的羊脂白玉石。

“竟是未丟,茫茫山野你們是如何尋見的?”

張遮驚喜地拿過攥在手中,緊緊握住。

“可是錦囊卻是損毀的厲害,所以我這幾日又繡了一個,

只不過有些匆忙,不如前一個那般精致了。”

姜雪寧遺有些憾地說

張遮想起之前姜雪寧繡的那個有些樸拙可愛,瞪著大眼的大雁,

他日日拿錦囊在手中瞧,總覺得那大雁猶似姜雪寧瞪眼生氣時的樣子,如今想起,不禁忍俊。

姜雪寧打量著他的神情,突然氣鼓鼓問道,

“上一個有什麽不妥嗎?”

“沒有,甚是可愛”,

張遮溫和地瞧著那對烏黑眼仁,微撅的小嘴,心下柔軟。

他從姜雪寧手中拿過她新做那個,墨藍色的錦緞上這回繡上了兩只大雁,一只振翅欲飛,一只曲項,活靈活現。

兩只大雁還是各有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睛,相互對望著,竟是有幾分深情。

張遮失笑,旋即心中又浮上如潮的思緒。

他擡眼看著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眸,說道,

“真好。”

晚上,眾人與寨中友人們飲酒作別,姜雪寧居然不知不覺牛飲了許多杯,紀殊同發現時攔著已然是晚了,醉得幾乎人事不省。

被送回房間時還兀自嘟囔著說著胡話,

張遮在床邊陪著,看她似是已安睡,起身便要離去。

姜雪寧似乎在醉夢中察覺他要走,半掀開眼簾,一伸手緊緊抓住他,

醉眼朦朧地望來,從喉嚨裏模模糊糊喃喃道:

“張遮,不許你離開本宮。”

見半晌無聲,

她累得合上眼,竟又隱隱低泣起來。

張遮半跪在床邊,伸出手臂將姜雪寧環住,輕輕扶著她後背,柔聲安慰道,

“娘娘,臣在,臣不走。”

抓著他的手使勁緊了緊,隱泣聲漸弱。

他輕輕拍著,如同溫柔地哄著一個難以入眠的孩童,

就那樣半跪著,呆了許久許久,直到袍袖下的人兒氣息漸漸均勻,徹底安睡。

張遮擡手細心為拭去她眼角的淚水,手指劃過她的臉頰,將她額前一縷秀發綰至耳後。

他撫著溫軟如絲的秀發,指尖慢慢深入,觸到一截柔嫩光潔的肌膚。

許是手涼,雪一般的玉人輕吟了一聲,張遮觸電一般驀然回神,

在她身旁,他便再也不是原先那個張遮。

他會妒忌、會僭越、會攫取,壓不下心中的欲,馭不住心中的惡。

他變成了區區一介迷了心竅、背棄原則、渾噩無能的凡夫俗子。

夜露深重,張遮輾轉難寐。

他披了衣衫獨自一人坐在山寨最高的一處崖頂,看著天上明月,靜靜念及往事。

想到孟陽那句“不念舊事,只走眼前之路”,

眼底覆上了些許陰霾。

今夕何夕,杯殘月墮,但耿銀河漫天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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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出發前,紀家侍衛子末來報,紀殊同聽後忍不住站起來,

難以置信問道,

“張大人已然先行離開了嗎?”

“剛剛去請張大人,發現離開了,只帶了馬與少許藥物、盤纏。

桌上留了幾封辭別信,請大公子過目。”

紀殊同從子末手中接過信,

“子末,你和寅初趕緊沿途追上,務必保證張大人一路到孜州的安全。”

“是!”

轉頭間,紀殊同看見姜雪寧在門口站著,正呆呆楞神。

過了許久,姜雪寧開口問道,

“張大人……已經走了嗎?”

“已經走了。”

“哦。”姜雪寧腦中一片空白。

“雪寧姑娘,”事發突然紀殊同也不知該如何去勸慰,

“我想,張兄,恐因不知如何話別,所以才……”

姜雪寧點點頭,

好似木偶一般。

她惘然若失地接過留給自己的那封信,

取出信箋,看著上面的字,

只有短短數行,

筆頓力滯,寫下時想來並不輕松。

“萬種思量,多方開解,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天涯海角拜遺恨,縱使千言亦不足。”

姜雪寧趕緊擡起頭,不想掉淚,

她應當高興才是。

又死板又不解風情的爛木頭,

能坦誠至此,她也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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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姜雪寧同行數日後,兩人作別分道揚鑣。

待紀殊同回到宜州時,明哲與張母等人好生安頓下已一月有餘。

張遮也於幾日前到了孜州,走馬上任當起了孜州驛丞。五品朝廷能吏一朝做起了芝麻小官,主管些郵傳迎送,實在大材小用。

好處也有不少,比如通信倒是極其便利,當著面那般不善言辭的鋸嘴葫蘆,隔著書信竟是有些話癆,幾天便來一封,問候家母和友人,與紀殊同探討些疑難案情。

原本在刑部忙得腳不沾地的他,如今也開始有了大把大把的時間讀史修律,載錄手劄。

子末回宜州來覆命,留著寅初一人在孜州跟隨張遮,也好照應一二。

冬日將近,張母做了一批冬衣給紀家兩位公子和張遮,還做了幾身極漂亮的女裝,其中一件羊羔皮的裘衣格外精致,不知是挑燈了多少夜晚。

雖然紀殊同堅持不同意她在外獨居,就在紀家大宅為她尋了處僻靜小院,不愁吃穿。

紀家家大業大,並不差這一雙筷子,但張母在宜州就是一直閑不住,自己尋了些活計,每日刺繡、縫補,制衣忙個不停,因得手藝上佳,每月竟都能存下不少銀兩給紀殊同。

紀殊同知張母堅韌要強,回回稍作推辭後便禮貌地收下銀兩。暫且存在一邊,未來給張遮留著娶妻吧!

誰讓張遮也是她的“寶貝兒子”呢!

捧著張母送來的冬衣,這沈甸甸的心意紀殊同很是感動。

突然念及,不知這張遮和姜雪寧天南地北分開後,各自生活的如何,張遮這不開竅的家夥,有沒有寫信給那邊。

不若,借著送冬衣的由頭,去瞧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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